今年年初,新冠疫情卷土重来,上海被迫按下暂停键长达2个月之久,我们的城市经受住了考验,但付出了巨大的经济和人力成本。 


在经济发展与疫情防控"两翼并行"的常态下,如何从本次疫情中吸取经验与教训,缓解类似突发公共事件给城市发展带来的影响与冲击,复旦大学空间规划研究中心联合复旦规划建筑设计研究院、空间规划设计研究院、城乡规划杂志社共同举办主题为“常态化疫情防控与韧性城市建设”的直播访谈活动,邀请沈振江、熊鲁霞、唐亚林、孙志强、Tim Stonor 五位专家学者,以韧性城市理念和新发传染病疫情为切入点,通过分析疫情防控对当前城市规划建设的挑战,探讨新时期城市空间规划治理的思路和方案,有针对性地提出建设韧性城市、加强疫情防控的建议。此次活动特邀搜狐城市、凤凰网、上海热线作为媒体支持。



本期特邀专家:熊鲁霞


教授级高工上海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原总规划师,

上海复旦规划建筑设计研究院、

空间规划设计研究院资深总规划师


直播访谈精彩内容整理


Q1

现代城市规划的立法,始于西方国家政府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干预。 工业革命后,大量人口涌入城市,面对住房短缺、环境恶化、瘟疫盛行等问题,英国率先进行了城市公共卫生运动。在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应急管理方面,发达国家也积累了丰富的经验。你觉得有哪些经验是值得我们学习的?


熊鲁霞


城市规划和公共卫生密切相关,与公共卫生有着深厚的渊源。事实上,现代城市规划的兴起正是源起于应对城市疫病,为了应对19世纪中叶西方城市严峻的公共健康问题而诞生的学科门类。


1854年追踪伦敦霍乱爆发,伦敦的一名全科医生JohnSnow(约翰·斯诺)发现被污染的水井是源头,从此开始关注城市公共设施与疾病蔓延的密切关系。斯诺发现疾病传染源头的方法值得规划工作者学习,他是通过现状调研,将数据标在地图上进行分析,类似我们现在的GIS分析,从而发现传染源头的。


那时的伦敦虽然被称为城市,但发展模式和乡村没有太大的区别,甚至更加野蛮和粗放。整个城市没有专门的下水管道,污水直接倒在街上;尤其是穷人聚集的地方,街道上堆满了各种粪便,散养的鸡鸭猪狗跑来跑去。当时,不少地区住二楼的人,直接从窗户望楼下到粪便。


1854年,伦敦一户普通人家的小宝宝生病了,得了霍乱,又拉又吐。给孩子换过尿布之后,妈妈随手就把洗尿布的水泼到了自己家门口的粪坑里。正是她泼出去的这盆水,给伦敦惹上了大麻烦,也改变了现代城市发展的进程。由于当时伦敦没有专门的下水道,用的是井水。于是,小宝宝妈妈泼出去这盆水就渗入了地下,污染了井水,很快,霍乱病在伦敦城里流行起来。人们不知道这个病是怎么来的,也不知道这个病是怎么传播的。


开始,伦敦人认为霍乱是通过空气传播的,充满烟雾的空气每个人都能感受到,这场瘟疫一定和空气相关。但斯诺认为空气传播的说法缺乏证据。他深入到疫区的一线,然后做了一个特别重要的创举——在伦敦地图上,斯诺把所有统计到的死亡案例都标记上去,这就是“死亡地图”的由来。与我们现在的GIS落图数据本质一样。然后发现死亡案例都是围绕伦敦的一个水泵展开的。于是斯诺得出了一个正确的认识,霍乱病是通过水,而不是空气来传播的。并且他提出要改造伦的水泵。抓住了真正的根源,制止了伦敦大混乱。


伦敦霍乱之后,人们意识到,城市人口集聚,需要进行科学的规划,比如要把饮用水系统和污水排放系统明确分开。从此城市的科学发展提上日程。城市规划正是作为确保城市公共健康、减少传染性疾病的重要方式而出现。



Q2

公共卫生事件的发生和自然灾害有相似之处,规划只能在有限资源的条件下为不确定的风险(比如洪水)做准备。那么在不可能使所有地方都按照潜在风险,配置完全足够的医疗卫生设施的情况下,如何做到最低成本的公共卫生应急体系规划,继而落实规划的“可持续”?


熊鲁霞


你问了一个决定方向的原则问题,涉及二个关键词,需求与可能。我想到朱德总司令的经典语录:“有什么枪打什么仗,对什么敌人打什么仗,在什么时间、地点,打什么时间、地点的仗。”这也是规划一直说的,必要性、可能性,是决策两大要素:必要性——什么敌人;可能性——什么枪、什么时间、什么地点。朱德说的“在什么时间、地点,打什么时间、地点的仗。”就是说,要因地制宜、因人制宜、因时制宜。


上海解放后第一任市长、新四军军长陈毅说:“懂得区别这个和那个,这是辩证法最高的概括。”辩证法的核心:区别主次、区别轻重缓急。这与规划理念是相同的,即是你的问题,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,如何高效地利用人力与物力。



Q3

疫情期间,有人提出“空间规划体系与社会治理体系仍存在较大的错位”,您是怎么理解这句话?你认为针对不同类疫情的传播特征,如何完善相应的规划防范法规?


熊鲁霞


首先从战略角度看,对城市规划来说,我们要做的是,公共卫生常态化管理、与突发疫情预案并重的安全保障,而不是就事论事的疫情防控。所以,从战术角度看,既是应急的预案,也是常态化的管理,而常态化管理也是应急预案的基础与支持。


先讲二个大前提,或称顶层设计:


一是进一步完善相应规划法规、政策的保障与执行。1916年的《区划法》对于日照通风的规定、功能分区将具有污染性的工业用地与居住用地进行隔离;给水排水等基础设施建设均是确保公共卫生条件的举措。19世纪英国经历了4次比较严重的霍乱疫情,之后依靠议会立法手段,通过法律,建立相关组织,授权采取措施。我们需要结合这次疫情,结合相关规划,进一步梳理、评估现有法规、政策,加以完善。


二是进一步完善公众参与、志愿者参与的基层管理体制。人民的城市,人民直接参与来维护、建设是非常重要的。这次疫情也充分证明了,人民热爱这座城市,有非常的聪明才智。同时,公众参与、居民自治,不是要取代、更不是破坏已有的分工体制、法规治理,而是补充、加强。这次疫情发生的一些问题也证明了这一点。为促进完善相应公众参与工作,我们规划可以进一步结合相应专项规划,开展相应工作,使公众参与在相应制度、法规的保障和监督下,更好地、更充分地发挥作用。


疫情中,我们都认识到,城市的生命抢救线、生活供应线,是城市的任督二脉,类似解放战争中的小推车和担架队;交通线,是支撑二脉流通的大动脉,生产线,是支撑城市运行的心脏。关于城市公共卫生安全保障,这里从生命线、生活线、交通线三线,谈一下规划需要加强的工作,一点不成熟认识。


1、关于生命(急救)线——建立能应对传染病广泛传播时的医疗系统,不要挤占城市急需、必需的医疗资源,这是首先要做的事情。规划在调查评估现有资源和相关需求的基础上,希望能和医疗卫生部门合作,开展3项工作:


第一项工作,进一步完善目前规划的公共医疗卫生体系。重点:一是,进一步发挥目前三级医疗体系中社区级医疗机构的作用;二是,我们在现有医疗体系框架下的特殊时期的应急预案:在区分轻重缓急基础上,重点保障急救医疗资源,即不能停顿的重要疾病的救治+危重病人救治;同时,需要研究建立全市完整的“主力+民兵相结合”的医疗保障体系。“主力部队”,即现有的三级医疗体系;“民兵的基层支撑”,即考虑针对不同疾病,居家隔离、公共设施调用的可能性与相应必备条件。反思规划,以前规划多是关注公共医疗系统资源,今后同时要加强研究、评估传染病爆发时的阻隔与医治所需的社会补充医疗资源的获得。如:公共设施调用、居家隔离等补充医疗资源系统的使用对象和使用条件,也包括便民药房等应对系统。


第二项工作,完善相应法规和设施配置标准。比如:要提出居家隔离的疾病类型与相应居家条件的规范标准,作为今后住房建设、装修、维护的必须标准。比如,厨卫的独用、生活污水纳管、下水弯道;传染病大规模爆发时,公共设施作为医疗资源的调用,需要完善现有的法规标准。明确:哪些设施是可以调用的,比如,针对具体传染病,哪些体育设施、宾馆可以紧急调用;哪些是不可以调用,比如,中小学用以传染病隔离需要慎重,制定相关细则;如果调用这些设施,需要具备哪些条件,比如,设施必须补充的硬件条件、与居住区的距离等。


第三项工作,开展相应的设施布局规划。反思规划,我们有防灾等专项规划,但相对缺乏针对疫情的专项规划。希望规划与相关部门一起,制定一个这样的专项规划。比如:可以临时调用、作为突发疫情救治的公共设施的标准和分布规划等。


2、关于生活供给线——“兵马未动,粮草先行”,疫情救治就如战争,生活供给线要尽可能保障运行。陈毅说,淮海战役是80多万小推车推出来的胜利。小推车就是生活供给线,也是当时的跑腿小哥。希望能结合这次疫情做一个调研,保障生活基本供给线畅通的重要点在哪里。调研不仅在上海,要有一个区域范围的调研。反思我们规划本身,以前比较注重线下公共服务设施的规划。疫情教育我们,线上、线下设施规划并重是非常需要的。之前线下设施规划,关注实体零售商业设施的等级体系和布局。规划需要结合疫情的调研,研究线上供应所需设施的保障,即为保障网上购物,所需要的物资流通的重点环节是哪些,包括道路交通和实体供应设施——这就像电厂水厂、补给通道,要全力保护,不能失去。


3、关于交通动脉的保障——疫情中,我们都有体会,软件可以决定硬件,而没有软件支撑的硬件,可以秒变废物……所以,交通方面的规划,首先是制定法规,在特殊时期,哪些交通线、哪些车辆是不能断的,是要绝对保证的。


Q4

规划立法在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管理中的价值观具体体现在哪些方面?针对公共卫生常态化管理,重点需要完善什么?


熊鲁霞


从规划就是要保障公共利益的价值观出发,规划重点是进一步解决我们社会基层最困难的一些问题。比如:


1、公共卫生常态管理下、和突发状态下所需的旧城改造、城中村改造等都是我们需要进一步完善的工作。如:

(1)完善相关规划及建筑法规中有关公共卫生的标准。

(2)完善相应市政基础设施,比如,生活污水全部纳入下水道,改变明沟排放,甚至天沟排放至雨水管。

(3)上海的旧里更新,可以结合建筑保护,研究室内成套率改造的可能性,等等。

(4)群租比较多的城中村的改造途径等问题。


2、弱势群体的保障、扶助。比如:建议在评估以往的福利设施规划的基础上,补充完善特殊时期的助老、助弱、扶贫、就业等保障措施。


3、中小民营企业的生产保障体系的调查研究及相依措施建议,等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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访谈实录|熊鲁霞:城市规划视角下,公共卫生常态化管理与突发疫情预案准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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